王峘 心理分析专业硕士，北川中学心灵花园志愿者

面对灾区的孩子进行心理辅导工作，究竟以什么样子的形式进行最好？

相信这是很多进去过灾区，或者正在灾区工作的心理学专业人士会思考的问题。对于我们心灵花园的工作者来说，理所当然，毫无争议的选择就是沙盘。作为艺术治疗的一种，沙盘以其非言语的方式深入到我们的内心世界，在一个自由，安全和受保护的空间之中，让我们逐步开展自己的心灵之旅。这是一场纵向深入的旅程，在治疗师的陪伴下，我们一点一点地打开自己的心扉，慢慢触碰到连我们自己都未曾觉察和知晓的灵性所在。无意识以其独特的节奏逐步的呈现出来，而意识的容纳度则逐步增大，它慢慢变得更灵活，更有弹性。渐渐地，意识能越来越好的接纳无意识，无意识也能更好的顺应意识的牵引，在某一点上，两者达到水乳交融，和谐共处。对深度心理学有所了解的人们都知道，我们的心灵有着自己的节奏，这节奏往往是滞后于我们意识的节奏的，心灵的发展要比理性思维的发展缓慢得多。无意识的出现不是线形地渐进，而是在混沌状态中自发的涌现，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充满了不可预见性。作为分析师，耐心地等待和守候是必不可少的，任何急于求成的推进都可能是在拔苗助长，是阻碍而非促进。

和其它地方的沙盘室不同，北川中学心灵花园工作站的沙盘是安置在一个开放空间内的。由于板房紧张，直到七月中，心灵花园的主要工作都还是在帐篷内完成的。帐篷位于长虹培 训中心的一个路口，十分醒目。然而这一工作地点也决定了我们没有办法像在其它地方一样，规范治疗的设置。地上垫几块砖头，砖头上铺上木板，木板上摆着沙盘和各色小沙具，乍一看好像个摆地摊的，期间，也有学生问我们这些小玩具卖不卖。此前，我从来没有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下工作过，而从心灵花园在北川中学建站以来，我们的工作人员一直都坚守这个阵地，陪伴北中的学生度过了最初进驻长虹培训中心的那段哀伤与仓皇的时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刚刚来到的人而言，最开始的工作并不是急着给孩子们开展沙盘治疗，而是首先清理沙具。在这里，沙具的折旧受损程度要远远高于其它地方。地震之后，我们发到灾区的沙具都是全新的，但是由于在这里沙具的使用率非常高，很多东西已经显得有些残破，或者因为频繁地使用而变了颜色。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我们发现了一个专门装被严重损害的沙具袋子，里面是大量的破碎的人形沙具，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腿，有只有半个身子。我本来想把它们都理出来，将有些能粘的粘起来，凑合着继续使用，但是当我把这些残肢断体一一摆出来的过程中，感觉非常瘆人，一种掺杂着难受、抑郁以及说不出来的负面感受一阵阵往上涌，最后忍无可忍，只好放弃了，并充分理解了之前没有人把这堆沙具拾掇好的原因。这是我从事沙盘治疗五年来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情绪。那一刻，某种程度上，这堆沙盘之外的沙具为我们重现了北中的孩子们所经历的那些。在沙盘治疗的设置中，恶意破坏沙具的行为是禁止的。但在北中出现的这堆沙具并非人为蓄意的破坏，它可以说是北中学生的集体作品，是在沙盘之外的创伤性表达。这种表达以及与之伴随的负性情绪也许不该被鼓励，被提倡，但是也不能被压抑，被制止，而作为分析师的我们，只能允许它发生，并表示接纳与尊重。

在经历了整理沙具的冲击之后，我惊讶的发现，北中的学生所构建的沙盘世界却是那么的美丽和温暖。所有的女生做的沙盘都是以家为主题，她们的家都坐落在美丽的桃源仙境，有坚固的房子，有老人和小孩在嬉戏，鲜花簇簇，彩蝶纷飞，天使在其中微笑。而大部分的男生的沙盘世界也呈现了类似的主题。一般在小男生的世界里，攻击性的表达偏多一些，很少男孩子会在自己的沙盘中摆大量的植物和鲜花蝴蝶，但是在北中，出现了大量的例外。在孩子们完成自己的作品之后，他们会娓娓向治疗师讲述自己心目中关于家的故事。北中的孩子大部分都来自北川县城以及下面的一些乡镇。北川是此次地震中被破坏得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县城全毁，下属的好些镇子也遭受了毁灭性的破坏。他们的房子就算没有在地震中倒坍，现在也成了危房，不能再住人了。在聊天中，孩子们常常会提到地震前的北川，高高的山，清清的水，各色各样的飞禽走兽，满山遍野的植物花卉，清新的空气，怡人的气候，如水般温柔的追忆。有人会如此解读他们的沙盘：由于治疗联盟尚未很好建立，加之开放空间的不保密性和不安全性，因此这些美丽的作品全都是面具，并不能很好的展露孩子的内心。这样的诠释也许不失其正确性，然而毫无疑问，让心理学，让沙盘游戏，变成了一件很扫兴的事情。为什么这样的沙盘就不能反应这些遭受巨大创伤的孩子的内心的另一面呢？他们经历了天崩地裂的情景，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很多人的安全感在那段时间几乎丧失殆尽，他们的心中还有恐惧、疑虑、不安和愤怒，但是毕竟也还有希望啊。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一个充满能量的沙盘，表达的也许是对过去的缅怀，对尚不安定的现状的内在补偿，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很多孩子提到了新北川的建设，提到了对未来家乡的期许，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么这些都应该也可以在沙盘中表现出来。作为治疗师，关注这些积极的因素，关注沙盘中的能量点，能够去捕捉并且滋养它，也是必不可少的专业能力和职业修养。我们不仅要觉察创伤，接纳痛苦，也要善于发现希望，为能量的产生和发展提供空间。

花的沙具在北川中学的被使用率极高，这是我们要留心的工作点。家园的建设也许出现在初始沙盘中，也许出现在结束的沙盘中，也许它会贯穿系列沙画的始终，贯穿在孩子们以及每个到过北川，关心北川的人们的生命中。我不会忘记，在这个盛夏，绵阳的北川中学，沙盘中曾开出过许许多多美丽的花，她们终将结成美丽的传说。

转自：http://www.psyheart.cn/orgbbs/viewthread.php?tid=6154&extra=page%3D1